之前來換班的兩個警員守在小靜的病房門口，見調查組帶著林隊去而覆返，不由詫異。

顧明深簡要和程世賢說了一下想法，程世賢問：“這樣行嗎？”

顧明深搖頭，表示沒問題，“如果只是單純的強迫癥，她的反應更激烈，不會像現在這麽平靜。”

他說完就看了後面一眼，汪醫生跟在他們後面，一臉茫然。

林隊讓兩個警員盯著汪醫生，就讓他們站在門口看著。程世賢刷門之前提醒：“組長，要不要整理一下衣服？她……”

“開吧。”

房門打開，裏面一如既往的一塵不染。沒有了血衣的視覺沖擊，病房裏就更顯得冷清死寂。

林隊頭一次來，環視一周，轉頭被病床上的小靜和她頭頂的鏡子嚇了一跳，“臥槽怎麽睡這兒……”

房裏還有幾張空床，顧明深隨便挑了一張坐下，大衣隨意敞開，羊絨衫也有些歪了，他卻沒有整理，而是松松地抱著手肘：“小靜。”

其他人跟著顧明深一字坐開，隨意得就像進了自己家，完全沒有第一次進來的時候那種拘束感。

小靜慢慢地轉頭，依舊旋轉了90度，姿勢看得林隊直犯怵，跟喻浩嘆嘀咕：“老子還不如去蹲現場……”好歹血跡不會這樣盯人。

有顧明深的叮囑在前，誰都沒有刻意整理衣裝，大家都很隨便。從顧明深開始，小靜的目光一路掃到最尾端的喻浩嘆。被她看過的人都感覺像蛇盯著自己，非常不舒服。

顧明深：“小靜，你的神在哪？”

小靜沒有反應，而是慢慢地皺緊了眉，沒說話。

顧明深笑了笑：“我這麽說話，是不是冒犯了你的神明？”

嚴瑕發現，顧明深剛剛說完，小靜臉上就有了表情。

她本來以為小靜是不會有任何反應的，可小靜聽到這句話，就好像古老的冰層裂開了蛛網般的縫隙，猙獰的表情從縫隙中慢慢地浮上來，看得人心驚肉跳。

如果是晚上看到這副表情，嚴瑕覺得自己可能要被嚇個半死。

這比朱護士偷偷摸摸地來找東西可怕多了。

顧明深：“具體的作案過程，我已經和汪醫生溝通過了，他沒有異議。我特意來找你，只有一個目的，就是告訴你，你的神不是神，是惡魔。”

床上安靜躺著的人突然跳起來，像突然探頭的蛇，猛地撲向顧明深。

她快得只那麽一瞬間，所有人都覺得自己花了眼。顧明深紋絲不動，程世賢就坐他身邊，已經擋在前面，將小靜攔腰抱住。

然而小靜的力氣大得驚人，即使被程世賢攔著，兩眼還在死死地盯著顧明深，眼珠子都要暴出來。

嚴瑕頭一次見識到了病人的力氣，不由暗抽一口冷氣。

她之前還在懷疑，小靜這麽個文弱的女孩子，到底怎麽才能用床單勒死人。現在看來，就算沒有床單，她徒手都沒問題。

林隊也上去幫忙，兩人好不容易把小靜按回床上。程世賢找來護士，直接上了約束衣。

顧明深就這麽安靜地看著她，無論小靜用什麽眼神狠狠地瞪他，他都沒有給反應。

“他在，看你。”小靜惡狠狠地說。

顧明深輕笑，十分隨意地，拿眼神示意了窗戶的方向，“在那上面？”

小靜瘋狂點頭，像個下油鍋的蟲蛹，拼命地試圖扭動。

程世賢看了看空蕩蕩的窗戶，視線在小靜和窗戶中間來回，楞了片刻。

幻覺？

“……精神分裂？”

精神分裂患者大都有幻覺癥狀，幻聽幻視是最常見的。他們的狀態極不穩定，許多患者還有妄想癥狀，容易被無端發怒，攻擊別人。

汪醫生看著裏面的鬧劇，喃喃：“可強迫癥不會發展成精神分裂……”

顧明深輕聲說：“有些精神分裂的早期會有強迫行為，我不是她的主治醫生，對她的癥狀不是很清楚。但就剛才的情況來說，汪醫生，無論小靜是否有精神分裂，她已經出現了幻覺，這才是關鍵，你卻沒註意到。而且一個重度強迫癥，不會具有高攻擊性，你應該很清楚才對。”

汪醫生還是怔怔地看著扭動的小靜。

顧明深：“你認為小靜整天抱著鏡子，是滿足自己對稱的強迫欲望。但你是否想過，小靜不是在看鏡子裏的自己，而是可能在看……別的東西？比如，她的神？”

喻浩嘆：“從古到今，許多人都認為鏡子連接著未知的世界，也有人認為鏡子可以辨別妖魔，就連現在，鏡子也是很多恐怖片裏必不可少的道具。關於鏡子的傳說也有很多，比如《西京雜記》裏的秦……”

眼看著他就要洋洋灑灑說下去了，韓璃拿手肘捅他，“回去開講座。”

喻浩嘆這才意猶未盡地閉了嘴。

小靜扭了半天總算累了，顧明深這才問她：“你認為你的神可以給你一副理想的容貌。你的強迫行為，其實是神的要求？那麽你殺人，是給你的神獻上祭品？”

小靜冷笑著，不回答，表情依然猙獰恐怖。

顧明深自顧自地說：“你把血衣掛在窗戶上，大概是你的神終於掙脫了鏡子，落在那個位置。神明現身，讓你躁動。對你來說，血衣就是獻給神的祭品，戰利品，對嗎？”

小靜忽然不動了。

“當天早上也許是這樣的，你去衛生間，遇到了清潔工。她或許在你身邊低頭打掃，而你對著洗手臺的鏡子，在看你自己，或者是你的神。”

“清潔工初來乍到，下意識把你當正常人交流，可能對你說了什麽，是‘讓一讓’？還是‘這麽漂亮的小姑娘’？還是‘好可惜’？……總之，你感覺被冒犯了。她不對稱的臉既不尊敬你，更褻瀆了你的神。”

“她褻瀆了神，所以你失控了。爭執的時候，你抓起了旁邊的，或她手裏的床單，將她勒死。”

“汪醫生發現了你，他幫你掩護下來，你卻在汪醫生不註意的時候，悄悄地跟到了雜物間，用錘子將她的臉砸爛了。”

“真正的神明應該引人向善，你卻借著所謂的神，肆意殺人。這個案子裏，你沒有被人指使，真正的指使者就是你自己，你就是自己的神，你也是惡魔。”

顧明深輕微地笑了笑。

“當然，我現在說這些，不知你能否聽懂。總而言之，我的目的已經達到，剩下的日子，就拜托你和自己好好相處了。”

顧明深起身，看了汪醫生一眼，徑直走出了病房。嚴瑕緊緊跟著他，回頭一看，還有幾個人留在房門口，不知道在說什麽。

“林隊在叮囑他們看守小靜的事，真兇已經定了，把她轉移出去也不合適。”

顧明深站在電梯邊，目光落在程世賢身上，慢慢地給她解釋。汪醫生被兩個警員挾在中間，他不知在和汪醫生說什麽，表情非常嚴肅，卻沒有之前那麽生氣。

“世賢大哥呢？”嚴瑕問道，“組長，他之前不是很氣嘛，現在這麽冷靜？”

“他？”顧明深擡眼，“同是天涯淪落人吧。”瞥見她的眼神，又解釋道：“不要多想，不是違法的事。過兩天你自己去問吧。”

到底是什麽？

嚴瑕非常好奇。

韓璃恰好跟過來，聽到他這句，捏捏嚴瑕的臉：“別聽組長的，也就他能從程世賢那兒問出話來。換你，你能跟那座老冰山說半句？不被凍死才奇怪。”

嚴瑕似懂非懂地點點頭，“那……”

“真不是違法亂紀的事，不過你聽了也別往外說，世賢最討厭別人說這個。”韓璃看了那邊一眼，見程世賢還在和汪醫生說話，這才放心大膽地開口，“別以為世賢千年單身狗，他以前有個青梅竹馬，小他一歲，超可愛的妹子，中學就偷偷談戀愛，被發現以後鬧得轟轟烈烈的。”

“然後呢？”

“他為了青梅竹馬，高分覆讀了一年，兩人一起上的醫學院，大學就訂婚了。”

嚴瑕輕輕地哇了一聲，很是羨慕，“那現在是分手了？”

“真是分手就好了，不至於現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。”韓璃不放心，又看了一眼身後，“大學畢業那年，他未婚妻要給他慶祝生日，買菜的路上遇到精神病人持刀傷人，沒了。”

嚴瑕霎時無言。

韓璃聳肩，“你以為他為什麽來做精神科醫生？金牙科銀眼科，打死不做小兒科。他更厲害，直接做了精神科，好多人躲都來不及。我是挺佩服他的。”

嚴瑕終於知道程世賢為什麽那麽生氣了。

同是醫護人員，朱護士和汪醫生，怎麽就和他差那麽多？

顧明深不輕不重地插話：“你別急著說他，以前你做法醫的時候……”

“組長別啊！小嚴妹妹面前給我留點面子！”

韓璃霎時間軟下態度，顧明深瞥她，終究沒揭她老底。

電梯到了，他們先進轎廂，嚴瑕想了想，忽然問顧明深：“那你剛才質問汪醫生那麽久，是給世賢大哥報仇？”

汪醫生要掩護小靜的罪行，還拉上程世賢墊背，真是沒法忍。

顧明深笑，“報仇說不上，教訓而已。”

程世賢終於說完了話，頭也不回地走向了電梯。林隊暫且留下，等人過來帶汪醫生，先和他們揮揮手。

電梯門關上，嚴瑕忽然“啊”了一聲。

韓璃嚇一跳：“小嚴妹妹？”

“啊抱歉抱歉。”嚴瑕懊惱，“我就是突然想起來，魚凍還在辦公室呢，都化了吧……”

好虧啊，辛辛苦苦做出來的大份魚凍，那麽好吃的東西，全都浪費了。

韓璃松了口氣，“我還以為怎麽了……”

她摸摸嚴瑕的小腦袋，餘光瞥到顧明深，頓時一呆。

他們組長這是什麽表情？

韓璃捂臉，狠狠地揉了揉。

“一定是眼花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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